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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入分配问题是非常复杂的一个事,不是一个短期内政府发一个文件能解决的问题,它是需要时间的。收入分配的变化隐含在经济循环的过程里头,只有改变了经济循环,才能改变收入分配格局。在这个意义上,收入分配问题隐含在转变发展方式之中,就分配论分配,孤立地谈论分配找不到出路。 

两个观察视角:一是居民个人之间的分配关系,二是政府、企业和居民个人三者之间的分配关系

我觉得分配问题的认识有待深入,在理论上面分析是不透彻的,我们现在很多的研究收入分配的论文、著作,主要是从西方经济学的角度,从居民之间的角度研究得比较多,是一个微观的视角。按照要素分配理论,居民拥有不同的要素,各种要素各得其所,主要是一个要素价格的决定问题,即工资率、利率、利润率形成。假如市场是完全而且有效,那么收入分配就是合理的,公平的。若是收入差距较大,社会认为不公平,政府可以进行第二次分配。这样就形成了所谓的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理论。在西方经济学的这种分析框架中,政府是外生变量,不在经济循环体系之内。而且把资本所有者和劳动力所有者放在一个平台上看待的,劳动收入和资本收入也是视为同样性质,都是要素收入。这就是为什么马克思对此批判为庸俗的原因之一,在西方经济的逻辑中,抹掉了劳动被资本雇佣,人被异化为机器设备的一部分的事实。在市场经济中,劳动和资本事实上处于不平等的地位。在不平等的基础上来讨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显然是有问题的。

而目前国内从三者(政府、企业和居民个人)分配关系的角度研究得比较少,但关注居民收入比重下降、企业和政府收入比重上升的言论很多,认为企业、政府在国民收入中所占的份额偏高。上世纪90年代初期,谈国家、企业、个人三者之间的分配关系的文章很多,当时国民收入分配向个人倾斜,后来慢慢地变过来了,现在国民收入分配是向企业、向政府倾斜了,整个发生了相反的变化。这种变化在当时也没有预料到,这是为什么呢?内在的机理是什么?如果这个说不清楚,对收入分配的政策制定也就无从谈起。仅仅用西方经济学的分析方法恐怕是不够的,基尼系数反映的是居民之间的,不反映三者之间的分配关系,三者之间的分配关系到底怎么建立一个理论的框架,指导我们政策的制定,我觉得在这方面还是有很多工作需要做的。

政府、企业和居民个人之间的三者分配关系的分析,其中包含了政府也是经济循环体系之中这样的逻辑假设。三者都是国民收入分配的主体,以不同方式对国民收入分配产生影响。在这个分析框架中,内含了一种三者之间相生相克,相互制衡的关系:居民制约政府(以各种社会压力),政府制约企业(以公共权力制定律法),而企业制约居民(市场雇佣)。从历史角度看,西方国家收入分配差距的变化之所以能得到一些控制,就是居民对政府的制衡越来越强,迫使政府不得不去制衡企业,劳动者的地位才能不断改善。马克思的理论和国际工人运动产生了历史性的作用。我国的分配格局发生逆转,一个重要原因是在追求经济增长的过程中,政府和企业坐在了一条板凳上,劳动者权益被严重忽视了。由此不难理解国民收入向企业和政府倾斜,居民收入比重为什么下降。

衡量差距的三个基准:收入、财产和消费

  只从收入流量的角度很难说得清楚分配是否公平。现有的所谓基尼系数反映是不全面的。因为流行的基尼系数说的是收入,收入的差距只是一个方面。而从消费的角度来看可能又是另一个结果。世行专家的研究表明,我国消费的基尼系数比收入的基尼系数还大,说明消费的差距比收入的差距还要大。在城乡分治的情况下,政府在扩大差距,帮倒忙。例如社会保障的强化,这本来是好事,但城市保障的标准比农村远远要高,而且一开始就是城市起步的。这样一来,越是加大社会保障力度,城乡消费差距就越大。这是个悖论。我们不愿看到的结果却出现了。市场在拉大收入差距政府在拉大消费差距。公共服务主要供城市居民消费,农村居民的公共消费很低。这些年有些变化,但公共消费的城乡差距并未缩小。

收入是个流量的概念,财产是存量的概念,从存量的角度去衡量差距又是另一个样子,其结果可能相反。财富存量是积累的结果,与过去相关联;而收入流量是当前的结果,只是与现在相关联。A、B两户人家,A的财产是100万,年收入是5万;而B的财产是50万,年收入是10万。从存量看,A更富有;从流量看,B更富有。所以,衡量贫富差距仅仅看收入流量是不够的。国家之间也是如此。经济增长的时间越长,用收入去衡量和用财产去衡量所得到的结果就越是不一样。当只是以收入流量去衡量贫富差距的时候就会住着豪宅吃低保的现象。有车、有房子,但是他失业了,收入流量断了,但是他有财产。

所以,分配问题,或者说贫富差距问题,仅仅从收入的角度说不清楚的。我看有三个方面财产、收入、消费,从这三个角度去衡量,这样来判断社会公平的程度才可能靠谱

研究分配问题,有多个角度,应当把几个方面兼顾起来政府调节贫富差距,不应仅仅是说收入分配贫富差距,财产意义上的,收入意义上的,甚至还包括消费意义上的。贫富差距这个概念包容性更好,不单纯是一个收入的概念。

政府调节贫富差距应从起点入手

  政府干预贫富差距应从结果转到起点上来,起点的干预比结果的敢于更有效起点在哪儿?起点就在消费上。参与市场经济的游戏就像体育比赛,起跑线假设是一样的,最终的结果总是有的人跑得快,有的人跑得慢,那这个差距的大小,不是决定于起跑线,而取决于参与者能力。如果说能力差不多,起跑线公平的情况下,跑出来的结果差距不会太大;如果参与者能力差距很大,结果如何其结果就是差距非常大。所以参与市场经济的游戏,其起点就在参与者的能力上头。在国民能力差距扩大的情况下,尤其是出现群体性的能力鸿沟的时候,贫富差距是不可能缩小的。

那么,参与者的能力又是怎么形成的呢?通过消费。消费是人的生产和再生产过程,人的素质,包括身体素质、文化素质、道德素质和技能素质等,都取决于消费的状况和水平。食品消费、健康消费决定一个人的身体素质;基础教育、高等教育、技能培训等则决定文化、技能等方面的素质。消费包括公共消费和私人消费。仅仅靠私人消费来提升能力,也就是人力资本的积累是非常有限的,还得靠公共消费,也就是政府向扩大民众提供公共服务消费。

按市场经济的逻辑,那就是有钱了你就消费,没钱呢就不消费,你钱多就多消费、钱少就少消费。如果完全按照这个逻辑,很多人的能力在经济循环中就会入到一个陷阱:低消费—低能力—低收入—低消费—低能力。永远是穷人,穷的没有钱,由于没有足够的消费能力,保障消费,他们的劳动力再生产,人力资本积累则无法实现。文盲的孩子永远是文盲,穷人永远是穷人,社会阶层之间不能流动。社会阶层固化,一旦固化就会形成阶级,一形成阶级就会对立,对立就会革命,过去马克思对这个问题分析得很清楚。要避免经济循环中的能力陷阱,政府的公共消费是关键。

只有从起点上来解决问题,在能力上缩小差距,贫富差距才可能缩小;群体性的能力差距小了,群体性的贫富差距也才可能缩小。你今天穷了,但是你可获得政府提供的公共消费,使基本生存条件和基本能力不因私人消费的不足而落空,那么经过努力,在市场竞争,你还有希望再变成富人。这样,阶层之间是流动的,阶层就不会固定,社会也能稳定

所以,政府干预社会的贫富差距应从对结果的干预转到起点的干预上来,从消费、能力入手。这样,政府对分配的干预就会收到事半功倍之效果,才可能避免社会两极分化。一厢情愿地认为,缩小了收入差距,也就认为同时缩小了消费差距,是理论上的一个重大误区。现代社会,居民个人对公共消费的依赖程度不断上升,收入差距缩小不见得消费差距也会缩小。例如教育消费、健康消费,不能说给低收入者增加补贴就能解决,如举办农村教育,这不是给农民一些钱就能替代的。现代社会的消费越来越具有公共性,就是买米买菜这样看似很私人的事情,也越来越离不开政府的公共服务:对食品市场的调控和对食品安全的监管等等。

从结果的干预变成对起点的干预,消费是最重要的着力点。传统理论中消费是分配的结果,是一种静态的认识。从物的生产和人的生产这社会的两种生产来分析,从动态的经济循环来观察,消费是起点,是归宿,是出发点。从这一轮经济循环看,消费是结果;但从下一轮经济循环看,消费又是起点。干预分配,缩小贫富差距,要从消费入手,缩小能力差距。在起点公平,过程公平,而参与者的基本能力又不因经济、社会因素而悬殊,经过市场竞争,即使存在收入、财产上的差距,那也是公平的。

分配的公平以社会正义为前提。社会正义就是按照公认的游戏规则办事,包括经济运行规则、社会运行规则。遵循了这些规则,分配差距就是合理的,意味着达到了社会公平。

税收调节幻觉

社会对税收赋予了太多的功能,寄予了太多的希望。这是认识的误区。

税收对调节收入、财产差距,其实作用不大,为什么呢?从静态的角度来说,一次性有效。因为所有的税收都是可以转嫁的。过去的理论认为直接税不能转嫁,那是错的,那是个静态的观念实际上所得税也能转嫁。例如我国的二手房交易中,卖房者的所得税实际上是买房者交纳的,交易价格都是“净价”,所有税费由购房者负担。再例如,公司高管的年薪,多数是按照“税后”来确定的,事先把税加进来。最近英国对金融高管征收奖金税,引发争议,但最终是公司掏钱,高管个人的收入一分钱不少。对“强势”的一方来说,所得税都可以“预转”出去。只有“弱势”的一方,才会真正承担税负。发生了金融危机,公司靠政府救援才存活,美国那些大公司的高管照样大发奖金。在这种情形下都是如此,所得税怎能抑制高管收入,缩小差别。所以,西方发达国家公司高管收入与员工收入之间的差距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扩大的。我国也是如此。越是税收调节,反而刺激收入差距拉大。

所以现在个人所得税进行改革,世界上现在有二十五个国家实现了单一税(即比例税率),政府主要的工作是放在补低,放在是社会保障,放在公共服务的提供公共消费,帮助缩小能力的差距上面去做文章发展的本质实际上也是每个人的能力的发展,对一个国家来说是国家能力的发展

  缩小经济差距本身不是目的,缩小能力差距上来,才是最终的落脚点。每个人的平等发展,人的主体性得到彰显,这才是调节分配,追求社会公平的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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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尚希

刘尚希

113篇文章 8年前更新

  湖南人,财政部科研所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国务院特贴专家、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国家医改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关注公共性问题,尤其注重从不确定性和风险的角度来观察研究经济、社会问题和宏观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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